我道:“我觉得,张强遇到的事,一定和镜子有关。” 梁若水怔了一怔,显然她不明白我这样说是什么意思。我也无法在三言 黄色-=文学 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.com 最新地址--免地址发布:huangsewenxue.net 自动回复-地址邮箱:bijiyinxiang@gmail.com 两语中解释明白,只好挥了挥手。 梁若水指着墙:“这面镜子一直挂在墙上,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它摘下 来。” 她一面说,一面推开了一扇门,回头道:“放到这里来了。” 我向门内望去,那是一间卧室,那面椭圆形的镜子,就放在床边的一张椅 子上。那无论如何不是放镜子的好地方,镜子要这样放在床边的唯一理由, 只有一个,那就是使人躺在床上,就可以在镜予中看到自己。 我闷哼了一声:“张医师的习惯好像太怪了些。” 梁若水没有回答,皱着眉,显然她心中也有着想不通的问题。在卧房中 看了一会,退出来,又推开书房的门,书房中也没有什么异样,书桌上堆满了 书,我们略看了一下,全是探讨精神病的书籍。一只相当大的天然紫石英结 晶的镇纸,压着一叠文件。我移开了镇纸,看了一下:“看,这是时造旨人的病 历。” 在一旁的梁若水忙道:“卫先生,精神病患者的病历,是一项个人的秘 密。”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,本来我也没有打算去看它。可是芳子却立时道:“我 哥哥的病历?他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?我可以看看?” 她一面说,一面向前走来,但是梁若水却有礼貌地拦住了她:“这是只有 主治医师才能知道的资料。” 梁若水这种过分专重医院规则的行动,令我有点反感,我道:”把病人的 病历,从医院中带到家里来研究,是不是合乎规则呢?” 梁若水听出了我的不满,她向我抱歉地微笑了一下:“通常很少医生会这 样做,但是张强一定有他的原因,所以才这样的。” 我指着那份病历:“小姐,张强一夜未归,现在还下落不明,他在离开住所 之前,很明显是在研究这份病历,他的行动和这份病历有关!我觉得我们应 该看一看才对。” 梁若水却固执地摇头:“不能。” 我知道无法说服她,刚才我说张强的行动可能和这份病历有关,也纯粹 只是一种猜测,她坚决不允许,我也只好算了。 梁若水把镇纸又放在病历上,转身走了出来,对芳子道:“张医生不在家, 也不在医院,我也无法找到他,你还是回酒店去,等医院的通知。” 芳子愁眉不展,但是也无可奈何。我闷哼了一声:“这种医院规则,真不 近人情。” 梁若水假装没有听见我这句话,向外走去,当我和她一起走到门口的时 候,她转过头,现出顽皮的神情来:“我知道,你会找一个适当的时刻,偷进时 造旨人的病房去。” 我笑:“为什么?” 梁若水眨着眼:“这正是你的一贯作风。” 我又好气又好笑:“放心,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,没有空在精神病院中多 逗留。” 梁若水像是还不相信我的话,似笑非笑地望着我,忽然又道:“时造小姐 要回市区去,你可以顺便送她回去?” 我无可无不可地笑应着,这时,已经来到了车于旁边,我打开车门,让芳 子先上车,梁若水驾着她自己的车子从医院来,在她进入车子前,我叫道:“一 有张强的消息,立刻通知我。” 梁若水答应着,我也上了车,驶向市区。小郭好不容易找到了张强,他却 不在,这令得我好气愤,所以也不向芳子说什么。芳子对我这个陌生人,当然 也不好贸然开口,所以我们一直维持着沉默。 等到车子进入市区,我才问芳子住在哪一家酒店,芳子道:“我住在哥哥 的地方。” 我随口问道:“哦,时造先生在这里担任什么工作?” 芳子道:“我哥哥是作家,本来一直住在日本,可是前几个月,他……写了 一篇报导,惹了乱子,所以只好到这里来,一方面是避一避,一方面转换一下 环境,有助于写作,想不到,唉——” 她讲到这里,低低地叹了一口气。我有点生气:“报导文章怎么会惹乱 子?关于什么人?是政要还是黑社会头子?” 芳子苦笑了一下:“都不是,是一个九段棋手,尾杉三郎。” 我眨了眨眼,尾杉三郎,这个名字很熟,对了,我想起来了,昨晚翻报纸。 就看到一则小新闻:有棋坛鬼才之称的尾杉三郎,因为神经错乱,进了精神病 怕,文章发表的那天,晚上,尾杉先生冲了进来,简直疯了,要杀我哥哥。” 我越听越奇,一篇报导文字,为何会令人疯狂?如果文字与事实不符,大 可循法律途径告作者诽谤。如果一篇报导文字,可以令人疯狂的话,那文字 的力量,也未免大大了。 我当时只是不以为然地摇着头,芳子继续道:“唉!哥哥不知道是不是 受了太大的压力,又后悔写了这样的文章,所以精神上无法负担,才……” 她说到这里,双眼润湿,忍不住泪花乱转,我好奇心越来越甚:“你哥哥究 竟写了些什么?” 芳子道:“我一直把哥哥的文章带在身,有人非议,我就取出来和人争论, 实在,我哥哥并没有写了什么,大家这样谴责他,大不公平了。” 她一面说,一面打开了手袋,取出了一看便知道是从杂志上撕下来的一 页。 我正在驾驶,没有法子看“请你读出来我听听。” 芳子点了点头,就读了起来。 “尾杉九段的大名,大家都知道,在一个偶然的机会,有缘见到尾杉九段, 又听到他关于棋艺的妙论……” 接下来,芳子读出的,时造旨人所写的报导,就是在楔子之五之中所叙述 过的一切。 时造旨人接着这样写:“尾杉九段身体突然不适,使我们棋迷都十分关心 他的健康,一个好棋手,真要有强健的体魄才好,钩心斗角的棋赛,棋手需要 蝉智竭力,尽自己一切可能去制压对方,看起来,他们虽然坐着不动,但是他 们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急速地活动,比什么都劳累,健康状况不佳的人,负不 起这样剧烈活动的重担。 “当然,如果像尾杉九段那样,有办法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的,那又 当别论了,哈哈。” 芳子读完了时造旨人的文章,我更加愕然。 老实说,文章写得并不好,可是文章再坏,也没有理由把人气得发疯。 我望向芳子:“就是这一篇短的报导,令得尾杉九段想杀人?” 芳子咬着下唇,点点头:“是!” 我好奇心大炽:“当时的情形怎样?” 芳子偷偷抹了一下眼泪:“哥哥不是一个很出名的作家,所以每当刊出他 的作品,他都会很高兴,也是一样,他买了一本新出版的杂志,兴高采烈地向 我挥着——” 时造旨人一面挥着杂志,一面叫着:“芳子,快来读我的文章,刊出来了。” 芳子正在厨房中煮饭,她和哥哥合住一个小小的居住单位,为了让芳子 有一间卧房,旨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。旨人是一个小作家,收入不好,芳子则 是一家著名百货公司的女装部售货员。 芳子从厨房中探出头来:“可是,我正在煮饭。” 旨人大声道:“不行。快出来读,不吃饭不要紧,不读我的文章却不行,况 且,有了稿费,我们可以到外面去吃,我请你到六本木去吃海鲜火锅。” 芳子伸了伸舌头,并不解下围裙,抹了抹手,自她哥哥的手中,接过杂志。 文章很短,一下子就看完了,但是芳子为了要使她哥哥高兴,故意看得很仔 细,多拖了一点时间。 然后,她抬起头来,由衷地道:“写得真好,把尾杉九段写得活龙活现,你 一定会成为名作家,至少,像司马辽太郎——” 旨人很高兴,但假装生气,指着芳子道:“你每次看完了我的文章,都说出 一个著名作家的名字来,说我会像他们。” 芳子道:“本来就是嘛。” 旨人搓着手:“那天真是凑巧,恰好尾杉九段到了,我能有机会写这样的 名人,真是好的开始。来,请把围裙解下来,我请你去吃饭。” 芳子扮了一个鬼脸:“真的到六本木去吃海鲜火锅?” 旨人神情有点尴尬:“那……等到稿费到手之后再说,我们先到——” 旨人可能是为了掩饰他的窘态,是以一面说着,一面已经过去开门,芳子 看到哥哥这种样子,抿着嘴在笑。芳子的笑容突然僵住了,她看到旨人打开 门,望着门外,神情极其吃惊。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,样子相当神气,一看就知道在盛怒中,他双眼像是要 冒出火来,脸色煞白,盯着旨人,手中拿着一本杂志,正是芳子刚才看过的那 本。 旨人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,神情之惊讶,真是难以形容,张大了口,傻瓜 样地盯着对方。 芳子认出那个男子是什么人,就在那本杂志上,有着他的相片,他就是棋 坛鬼才尾杉三郎。芳子也感到极度的惊讶,但是她比旨人镇定一些,她发出 了一下低呼声,准备招呼尾杉进来。 可是她还未曾开口,尾杉发出了一下怪叫声,怪叫声将芳子吓呆了,本来 想要讲的话,也全被吓了回去。 旨人不知所措。而尾杉扬起手,用手中的杂志,向旨人劈头劈脸打了过 来,一面打,一面仍然不断发出怪叫声。 旨人躲也不是,不躲也不是,只是抱着头,芳子看到这种情形,心中更是 害怕,僵立在当地,只是不断地道:“尾杉先生,尾杉先生。” 尾杉打了旨人十多下,尖声道:“你真的写出来了,你这杂种。” 旨人几乎哭了出来:“尾杉先生,当时你……同意的,我并没有歪曲什么。” 尾杉的声音听来越来越尖锐,听来简直令人全身打颤:“你这杂种,你以 为这样揭发别人的秘密,就能使你成名?” 他一面叫着,一面撕着那本杂志,把杂志撕得粉碎,旨人结结巴巴地道: “尾杉先生,我并没有……揭露你的什么秘密!”这一句话,不知什么地方激怒 了尾杉,尾杉陡然怒吼了一声:“还说没有!” 他吼叫着,突然伸出手来,扼向旨人的喉咙。本来,旨人的身形比较高 大,也壮健得多,可是尾杉的行动,太出人意料,任何人都想不到,这样著名的 受人尊敬的棋手,会突然做出这样的行为。因此旨人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 有,整个脖子就已经陷入了尾杉十指的掌握。 芳子吓得尖叫了起来,奔过去,想去拉开尾杉的手,可是尾杉却飞起一 脚,踢得芳子向门外跌出去。 旨人住的是公寓式的房子,门外是一条走廊,走廊两旁,全是居住单位, 这时,已经有几扇门打开,看是什么人在争吵。 芳子仆跌在地,还未曾站起来,就已经叫道:“快来帮忙,尾杉先生,尾杉 先生……” 她急得讲不下去,邻居有几个人奔了过来,一看到尾杉握着旨人的脖子, 旨人的脸,已经红得可怕,奔过来的人,全想去拉开尾杉,可是尾杉的力气大 得惊人,那几个人,不是被他用时撞开去,就是被他踢开去。有人惊叫起来: “快叫警察!” 有两个人大叫道:”不等警察来,时造要死了!” 这两个人一面叫着,一面从尾杉的背后,死命抱住尾杉,将尾杉向外拉 着,可是结果却把尾杉和旨人一起拉了出来。 芳子站了起来,看看情形不对,尾杉再不放手,旨人真要被他扼死!她一 发急,冲了上去,也用手去扼尾杉的颈。 这一下,果然有效,尾杉开始还不肯松手,但没有多久,他就松开了旨人, 用力将芳子推开去。 芳子的背撞在墙上,一来是由于疼痛,二来是由于害怕,大声哭了起来。 而尾杉在放开了旨人之后,旨人的脸色难看至极,身子摇摆着,跌在地 上。可是尾杉还不肯放过旨人,大声吼着,简直就像是一头野兽,又向前扑上 去,旁边的人死命拉住他,在混乱中,两个警察飞步赶来,用相当粗野的手段, 将尾杉打倒在地,反扭过手,加上了手铐,一场纷乱,才算平息。 芳子仍然哭着,旨人手捂着脖子,当警员请他拿开手时,他的脖子上,现 出十只可怕的深红色的指印,一个警员忍不住踢了尾杉一脚:“凶手!你简直 是想杀人!” 旨人哑着声,说道:“别踢他,他是尾杉九段,著名的棋手。” 在日本,著名的棋手,都有着极崇高的社会地位,受到各阶层人士的尊 敬。那刚才踢了尾杉一脚的警员一听,吓得呆了。 可是尾杉这时,一点没有棋手的风度,他还在乱骂着,双手被铐住了,他 甚至想冲过来,张大口,要去咬旨人,神情可怕之极。 旨人的声音也哑得可怕,连声道:“尾杉先生,我的文章并没有得罪你,并 没有得罪你啊。” 他叫到后来,几乎哭了出来。 接着,有更多的警员来到,把尾杉三郎带走,芳子和旨人互相抱着哭。尾 杉在被警员硬拖着离去之际,还在大声叫着:“你这杂种,泄露了我的秘密。” 有一个警官,请旨人和芳子也到警局去,以明白争执怎样发生。 到了警局,尾杉更加疯狂,除了手铐之后,打伤了一个警官,警方再将他 制服,召来了医生。当旨人和芳子离开的时候,在警局门口,看到了精神病院 派来的车子。 第二天,杂志社召见时造旨人,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:尾杉九段证明发 了疯,要长期在精神病院之中医疗,不知有没有痊愈的希望。 接下来的几天中,来自各方各面对时造旨人的指责,使时造旨人几乎精 神崩溃。幸好杂志社同情他,觉得他的文章,绝不是令尾杉发疯的原固,所以 才惜了一笔钱给他,劝他离开日本,暂时避一避。 四、白素涉嫌谋杀 芳子不由自主哭泣:“哥哥离开日本,不断有信给我,我一直很担心他,忽 然接到了通知,说他进了精神病院,我……我……” 我忙安慰她道:“我看时造先生的精神病,不会严重。” 芳子道:“但愿如此……文章你也看过了,会那么严重,令人发疯?” 我笑道:“当然不会,这个尾杉,本来就是疯子。” 芳子摇头道:“不,尾杉先生是一个出色的棋手,棋艺极其高超。” 我”哼”地一声:“那么,他不断叫着泄露了他的秘密,又是什么意思?难 道他真的可以知道别人在想什么?” 这时,车子到了目的地,旨人住的是一幢大厦,芳子下了车,忽然又道: “卫先生,哥哥在写给我的信中,提到了一些……很古怪的事……” 我和芳子的对话,本来只闲谈,并没有目的的,这时听到她这样讲,也没 有引起我多大的兴趣来。芳子顿了一顿:“可惜他的信,我没有带来——” 我没有等她再讲下去,就道:“不要紧,下次有机会,再给我看好了。” 芳子没有再说下去,向我鞠躬:“谢谢你了。” 我向她挥了挥手,驾车离去。 车子缓缓向前移动着。芳子十分有礼,一再在车旁鞠躬,这更使我不好 加速,车子在芳子的身边,缓慢地滑向前。 我详细地描述着当时情形,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情形下,才会有以后的事 发生。 芳子还在鞠躬,我礼貌地望向她,向她挥着手。 就在这时,芳子鞠完了一个躬,直起身子,车子还在她的身边,我向芳子 挥着手,突然之间,我看到芳子盯着前面,现出了惊讶之极的神情,给人极度 悸怖之感。 一个人现出了这样的神情,那一定是他在突然之间,看到了吃惊的东西。 我连忙循她所看的方向看去,心中已作了打算,准备看到最可怕的东西, 可是却什么也没有。 芳子看的,是我车子的车头部分,那里,可以看到的地方,都很正常,我的 车子上,也没有爬着什么金绿色的怪小人。 我忙回头向芳子看去,只见她那种惊悸之极的神情,还没有减退,一面却 用手在揉着眼。她的这种动作,更使我相信她刚才真的是看到了什么,她心 中吃惊,认为看到的东西不应该存在,所以下意识地揉一下眼睛,想看得清楚 一点,这是人在吃惊状态下的正常反应。 我忙打开车窗:“时造小姐,什么事?” 芳子并没有立即回答我,只是放下手来,仍然向前看着,接着吁了一口 气。 她惊悸的神情,已经缓和,双眼发直,向前望着。这一次,我再跟着她一 起望去,肯定她望着我车了旁突出的倒后镜。 我忙向倒后镜看去,心头倒也不免突突乱跳.因为如果有什么东西,出现 在镜子中,那倒真恐怖绝伦。 可是,倒后镜中反映出来的一切,全很正常,我又听得芳子吁了一口气。 我推开车门,指着倒后镜:“时造小姐,刚才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?” 芳了震动了一下,摇着头:“没有……没有。” 芳子这样回答,我当然不满足,而且,在那一霎间,我想到事情又和镜子 有关! 张强和白素离去,留下了镜子。我和白素各自驾车,道中相遇,她无法和 我交谈,手指着镜子,向我作了我想破脑袋还未曾有答案的手势。而如今,芳 子望着倒后镜,现出极度惊怖的神情。 我又道:“你一定看到什么,告诉我,你究竟看到什么?” 芳子望向我,不知所措。我苦笑了一下,放缓了语气:“你要是在镜子中 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东西,请告诉我。” 芳子仍然摇着头:“我真的……没看到……” 我立时道:“要是你没有看到什么,那么刚才你的神情,何以如此惊怖?” 芳子吸了一口气:“我没有骗你,真的,我没有骗你,一定是我眼花了,我 没看到——” 她讲到这里,我已经又好气又好笑,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头:“你又说没 有看到什么,又说自己眼花,那不是自相矛盾?” 芳子对我的话的反应十分奇特,她喃喃地道:“真的,我也不知道,可是我 真的没骗你。” 我心中在想:这个日本少女,可能精神有点不正常,她向我讲的,关于她 哥哥和那个棋手之间的事,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。 芳子一面说,一面后退,我注意她在后退之际,视线还不断射向车子的倒 后镜,一面看,一面现出安慰的神情来,显然是第一次突然之间令她吃惊的东 西,未曾再在镜子中出现。 我一肚于没好气,等到她转过身去之后,才又上了车,一面驾车,一面不 禁留意倒后镜,镜中未有什么怪异。 我心中在想,镜子诚然是一种十分奇怪的东西。关于镜子的想像,可以 有几千百种,有的想像到人进入了镜子,再也出不来,堪称怪异绝伦,而妖精 在有的镜子之前,也会现了原形。 有关镜子的普通问题,已是相当高深的物理学,例如:一面能使照镜人看 到自己全身的镜子,最低的长度应该是多少?又例如为什么镜子出现的反 影,左右和实物相反,但是上下却又不变,等等。 想来想去,白素的手势,究竟表示什么呢? 我驾车回到家门,推门进去,白素还没有回来,我写的字条,还留在原来 的地方,我一直向前走去,气愤得把一张椅子,重重地踢在地上,走上楼梯,陡 地想起,在书房另外有一具电话,有电话录音装置。平时很少使用。白素莫 名其妙去了那么久,会想到用那具电话。 我冲进书房,拉开抽屉,按下电话录音设备上的一个掣钮,不到五分钟, 我已听到了白素的声音,忍不住在自己头上狠狠打了一下。 自素的话令我呆了半晌。留话一共有两段,每一段都只有几句话,显然 她打电话的时候,相当匆忙。 白素的第一段话是:“我在机场,和张强在一起,立刻就要上机,到东京 去。” 白素和张强到东京去干什么?真叫人摸不着头脑,白素随便走得开,张 强在医院里有许多病人,他一走开,准来照顾他的病人?像芳子,老远赶来, 就因为张强不在,连想见她的哥哥都见不到。医生是需要对病人负责,张强 的这种行为,未免大不负责。我第一次见到他时,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十分好, 看来很有道理。 白素的第二段留话,在录音机上,有着国际直拨电话的电脑控制机件的 “克拉”声,那是她从日本打来的,也很简单:“我和张强已经到了日本, 我们在追查一件相当怪异的事,你有兴趣,可以来,我住在京王酒店,一九 三0。” 两段留话,都没有提及她向我作的手势是什么意思。我立时取起了电 话。在还没有拨号码之前,我想了一想,我是上日本,还是不去呢? 白素说她和张强在“追查一件怪异的事”,这本来应该是我的“专利”, 我想等他们的追查略有结果,我再出马,这比较好些。 可是在拨了号码之后,我主意又改变:还是快点去吧。免得在这里,心 痒难熬,不知道他们究竟在于什么。 电话拨通,向酒店的接线生说了房号,没有人听,过了片刻,接线生的声 音来了:“对不起,客人不在房里。” 我道:“这是直拨的长途电话,请你代我做两件事。第一件,留言给一九 三0号房间的住客,我会到日本来。第二件,请替我查一查,一个叫张强的住 客,是住在第几号房。” 接线生答应着,等了片刻,这位声音本来听来很甜的接线生,忽然之间, 声音变得十分惊讶:“张强先生,是他?” 我感到意外:“是的,和一九三0号的白素一起的。” 接线生在不由自主喘着气:“张强先生,那位张强先生,他……坠楼…… 自杀了。” 我陡地一呆,一时之间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张强怎么会跑到日本去自杀!可 是当我再问一遍的时候,接线生的声音还是很异样,但是听来已经清楚得多。 张强的确坠楼死了。 详细的情形,我当然想追问,可是接线生却说不出所以然来,只是不住地 道:“真可怕呀,从十九楼一直坠下来,很多人都去看,可是我不敢看。” 我道:“请你说仔细一点,大酒店的窗子都是密封的,我怎么会坠楼?” 接线生的语调有点夸张:“他打碎了窗子上的玻璃才跳下来的哟!” 我再想问,接线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,我放下了电话,一时之间真是不知 道该想什么好。 我先想到梁若水。这位美丽得有点离尘味道的女医生,听到了她亲密的 男朋友这样离奇死亡的讯息,会有什么反应? 我又想到白素,我相信白素的能力,可是如果张强关在房间中,打破了窗 子,从窗口跳下去,只怕白素也没有什么办法。 反而我最后想到的是,张强为什么要自杀? 我又拿起电话来,想把这个不幸的消息,通知梁若水,但是只拨了几个号 码,就放了下来。 没有人愿意把这种不幸的消息带给人,让她慢一点知道吧。 那么,我应该怎么办呢?答案倒是再简单不过了:到东京去。 我站了起来,就在这时,电话铃响了起来,我拿起电话来,先听到接线生 的声音,说是东京来的长途电话,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:“对不起,我找卫 斯理先生,我是东京警视厅的高田警官,我们曾经见过的,健一警官曾介绍我 们相识。” 高田警官,我记不起这个人了。前一个时期在东京我和一个叫健一的警 官,有过不平凡的遭遇(“连锁”),可能就是在那时候,曾经见过。 我有点不耐烦:“什么事?” 那边高田警官继续所说的话,真是令得我目瞪口呆。他道:“有一个神经 错乱的女人,在谋杀了一个男子之后,自称是你的妻子,我们知道卫先生你身 分非凡,所以来求证一下……” 他话还没有讲完,我已陡地叫了起来:“等一等,慢慢说一遍,你说什么 人?” 日本人说起话来都十分快速,这位高田警官,比别的日本人说话又快了 些,我请他再说一遍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 高田警官又说了一遍,我没有听错,这令得我鼻尖冒汗,我又道:“这个神 经错乱的女人,她叫什么名字?” 高田警官道:“我们找到她的身分证明,不知道她的名字,应该怎么读 他接着,读了几个字,我已经大不耐烦,对着电话叫道:“她的证件上,一 定有她的名字的英文拼音,你直接念出来吧。” 高田警官连声道:“是,是,她叫……白素。” 其实我旱就知道,高田警官所说的,就是白素。不然,我也不会鼻尖冒 汗,但是当我千真万确证实了这一点,还是不禁感到了一阵昏眩。 这是怎么一回事?我从来也未曾想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。日本警方说 白素“杀了人”,这倒还可以想像,白素当然不会主动去杀人,但是受到袭击, 她会出手自卫。以白素的武术造诣而论,普通的打手,十个八个,不是她的对 手。可是,日本警方却说她“神经错乱”,这算是什么形容词? 我思绪紊乱,急得一时之间,讲不出话来。高田警官听不到我的声音,发 起急来连声道:“喂,喂,卫先生——” 我略定了定神:“请问,白素,我的妻子现在在什么地方?” 高臼警官道:“在精神病院的看守病房之中,阿破野精神病院。” 我没有听说过这家精神病院,心中又是焦急,又是啼笑皆非,这两天,不 知是倒了什么媚,竟然接二连三,和精神病院发生关系,先是张强和梁若水是 精神病院医生,后是—— 我一想到了张强,连忙又问:“和白素一起到日本的,有我的一个朋友,叫 张强——” 我才讲到这里,就听到高田警官发出了一下呻吟似的声音来,我更是一 怔:“怎么了?” 高田警官回答是:“这位张强先生,就是尊夫人涉嫌谋杀的死者。” 我一句“放你妈的狗臭屁”,几乎要冲口骂出,可是实际上所发出来的,是 一下类似呻吟的声音。当我还想再问什么时,高田警官已经急急地道:“对不 起,我想你必须来一次,在电话里我无法和你详细述明,而且,长途电话收费 很贵,警视厅的经费不算是大充足,我想——” 我真是给他的话弄得哭笑不得,我急得全身在冒汗,他却在计较电话费! 我吼叫起来:“你电话号码是什么?我打给你好了。” 高田警官叹了一声:“何必浪费时间?卫先生,你早一点来,不是更好 吗?” 我焦急得快昏过去,真的,我从来没有这样焦急过! 我可以相信全世界的人都神经错乱,但决不相信白素会。问题也就在这里, 一个并非神经错乱的人,被捉进了精神病院的看守病房,处境可以说糟糕之极了。 看来在电话中也真的讲不明白,所以我只好道:“我立刻到机场去,会乘 搭最早的一班到东京来。” 高田警官道:“我会查到这班机,在机场等你。” 我放下电话,乱得团团打了几个转,口中不断哺哺地叫着白素的名字,这 时,我看来倒像神经错乱的人。 我冲出书房,刚到门口,电话铃又响起来,我忙冲回去,抓起来,听到了江 楼月的声音:“卫斯理,道吉尔博士已经回到了美国,打了电话给我——” 我实在忍不住了,大声道:“那关我屁事。” 我已经着急得几乎想发疯,他还拿博士的事来烦我。给我一骂,江楼月 也生气了:“他坚持要你去,说是有一些事发生了,非你去帮忙解决不可。” 我连声道:“我不会去,告诉你,白素在日本出事了,我立刻要赶去!” 我说完之后,不等江楼月再回答,就用力放下电话,冲出了门口。 这时,大约是中午时分,我一出门口,阳光照在我的身上,初夏的艳阳天, 本来最令人心旷神怡,可是我看出去,眼前的人,仿佛全是黑影子,房子似乎 都在摇动。 我吃了一惊,喘着气,伸手揉了揉眼睛,眼睛却感到一阵刺痛,原来我满 面是汗,自己也不觉得,这一揉眼,把汗水全部弄进眼晴中去了。 一生这中,我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怪异的事,但是这次怪异发生在白素身 上。白素被当作“神经错乱的女人”,这无法不令得我手足无措,大失常态。 我一面继续揉眼,一面走向车子,到了车子边上,我感到自己实在不适宜 驾车,恰好有一辆计程车经过,我截停了它,上了车,把一张大钞送到他的面 前,道:“用最快的速度送我到机场去,给你的钱,包括违例驾驶的罚款在内。” 那司机是一位年轻人,大声答应着,他倒真会争取时间,一下开车冲上 前,令得我的身子,向后一撞,撞在椅子的靠背上。 这一撞,倒令我清醒了一些,司机把一条毛巾向我抛来:“抹抹汗。” 我用他的毛巾手抹着汗,他一面飞快驾着车,穿过了一个红灯,一面问 我:“你才干了什么,抢了银行?” 我闷哼了一声,那司机又道:“附近没有银行啊,你是不是杀了人?” 我闷哼了一声:“就快杀人了,如果你再罗嗦。” 那司机陡地吞了一口口水,不敢再说什么,只是专心驾驶,他的驾驶技术 真好,不管红灯绿灯,一律飞驰而过,等到了机场,两辆警方的摩托车,呼啸而 至,我一下车,警员就迎了上来。 这一点,我倒早有准备,立时取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国际警方特别证件,交给其 中一个警员,那警员显然未曾见过这种怔件,神情还在犹豫,我道:“你回去向你们 上司查这种证件持有者的身分。我有极重要的半分钟也不能耽搁。” 我真的半分钟也不能耽搁,因为若是耽搁了半分钟,就赶不上了那班飞 机。当我一进机舱,才跨出了一步,机门就在我身后,发出金属摩擦的声响关 上,舱中有几个人向我怒目而视,因为我最迟登机,耽搁了飞机准时起飞。 我坐了下来,闭上眼睛一会,好使我狂跳着的心恢复平常,然后,向空中 小姐要了一份当天的日本报纸,急速地翻看。 像这种著名的大酒店有住客自酒店高层坠下致死的事件,报上应该有新 闻。 果然的,翻到第三页,就看到了这则新闻。 报上的新闻可以算是相当详细,只是有些混蛋猜测,全然不符事实。 新闻如下:“今晨七时许,东京新宿区京王酒店的一名住客,突然从他所 住的十九楼房间,弄破了玻璃窗,穿窗跌落,落在酒店侧面的行人道上。幸而 当时还未到街道上繁忙的时间,路人不多,所以未曾伤及路人。坠楼者已经 警视厅干练人员迅速查明,登记的名字是张强,身分是医生,来日原因不详。 和他一起登记人住的是一名女子,登记姓名是白素,职业栏空白。” “张强坠楼后,警视厅人员急欲找到这名和死者一起入住的白素的女子。 但是这名女子不知所终。警方正从这一双男女耐人寻味的关系,去寻找死者 坠楼的原因,这名叫白素的女子,和张强各自入住一间单人房,人住的时间是 昨晚十一时许,据酒店侍应及工作人员称,两人办了登记手续,并未进入房 间,就在柜台上,打了一个国际电话,只讲了几句,立即外出。” “警方已找到当时接截他们的计程车司机,司机的姓名是上远野。司机 说,两人上车,那女子操流利的日语,听来是正宗的关东口音。如果不是面对 着她,一定认为她是本国人。他们去的地址,是东京涩谷区一条街道。上远 司机说,他们下车之后,行动十分仓淬,那男的不断说着一句话,可惜上远听 不懂那句话是什么意思。” “上远司机由于觉得这一男一女的行动十分怪异,所以加以注意,停了一会才 开车离去。这就给警方提供两人行动的宝贵线索,本报记者访问上远司机时,上 远君坚称,那女子美丽而高贵,决不是普通的女人,本报的美术部人员,根据上野 君的描述,绘下了这名神秘女子的画像。请读者判断上远君的形容。” 日本报纸的工作精神真叫人佩服,有一幅素描在新闻之旁。 那个叫上远野的计程车司机对白素的印象,一定相当深刻,素描竟然有 五、六分像。 新闻继续报导:“警方根据上野司机供述看到这一男一女进入一幢公寓 的线索,到那幢公寓去调查,公寓中有三位住客,证明看到过他们,他们到三 楼的一个居住单位找人,但是那单位经常住的两个人都不在,他们的拍门声, 叫醒了一个邻居,是实业公司企划科的一个职员,名字是河作新七。河作君 曾和他们交谈,本报记者向河作君作了采访。河作君说,他和那一男一女的 交谈,他每一个字都记得。如下:括弧中的是双方的动作和神情,可助了解当 进的情形。 (河作君开门出来) 河作君:“时造先生不在东京啊,你们于什么” (那居住单位的主人,叫时造旨人,职业是一位作家,这位时造先生,前些 时也曾闹出过新闻,牵涉到著名的棋手,现已进入精神病院里的尾杉九段。) (那男的似乎不会讲日语,女的日语极流利) 女子:“我们知道时造先生不在家,可是时造先生的妹妹呢。不是和时造 先生住在一起的么?” (河作君用手敲自己的额头) 河作君:“啊,你们真来的太不巧了,芳子——她就是时造先生的妹妹,也 远行,听她说,好像是时造先生有了什么意外,她要去看他,芳子还请我照 顾一下,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信件来,由我代收,可是我每天要上班,那里能照 顾什么。” (那男的神情十分失望,和女的讲了一句话,河作君听不懂,女的十分镇 定,也回了一句。然后,女的又向河作君说话) 女子:“那么真是不巧极了,对不起,吵了你了。” “据河作君说,女子讲话的神态,极其优雅高贵,这一点和上远司机的描 述相近。 ”那女子讲了这句话后就离去,河作君回去睡觉,但由于睡着之后被吵 醒,所以并不是那么容易睡着,朦胧中恍惚听到邻室,也就是时造旨人的住所 有声响传出来,但是他却不能肯定。 “以上所报导的,是警方人员和本报记者调查坠楼死者活动所得的结果。 本报美术部人员所绘的素描,曾经和这各女子接触过的人士过目,一致认为 十分近似,若发现这名女子下落,请和警视厅高田警官联络,电话是……” 看完了新闻,呆住了。 要是我早看到这段新闻,我一定在来东京之前,先去做两件事:找时造芳 子和时造旨人。 张强和白素行动的目的,显然不是去找人,而是在于那个居住单位。 河作新七后来“恍惚听到邻室有声响传出”,当然是白素去而复返,进入 了旨人的住所。 问题是在于她为什么进入时造的住所呢? 这真是难以想像:时造旨人在精神病院,而张强作为他的主治医师却老 远跑到日本来,想在旨人的住所之中找寻什么! 一定有重大的原因,不然白素不会跟着张强来。白素和我不一样,性格 不冲动,她深思熟虑,是什么事情促使她那么急赶来日本? 他们进入旨人住所,不论怀有什么目的,这目的可曾达到? 不知有多少疑问塞在我脑中,却没有一个想得通,那种情形,真是闷人到 了极点。 飞机正以时速九百公里的速度在向前飞,可是我只觉得太慢,我甚至有 点坐立不安,只好翻来覆去,看报上的那段新闻,看得快可以背出来了。 报上的新闻说白素“下落不明”,但是高田警官却告诉我,白素在精神病 院,由此可知,在离旨人的住所之后,白素和张强可能分别行动,但是何以高 田警官又说白素是谋杀张强的涉嫌者? 航程结束,机舱门一打开,我第一个冲出去,向移民官员说明了外面一个 警官在等我,有要紧的事。日本人办事本来很古板,可能是我焦虑的神情打 动了他们,居然变通了一下,让我立刻过关,我高声叫着:“高田警官?哪一位 是高田警官?” 才叫了两声,就有一个身材相当矮小,但是一脸精悍之色的中年人,向我 走过来。一看到这个人,我就记起来了,我曾和他见过几次,我也不和他客 套:“我立即要和白素会面。” 高田吸了一口气:“可以,不过……” 他说着,摇了摇头,我急道:“不过什么?” 高田苦笑了一下:“尊夫人的病情很严重,我看就算你见了她,也没有用处。” 我又陡地一呆,“很严重”,那表示什么?表示白素见了我会不认得我。 或者神智不清到无法和我交谈?我挥着手:“见了她再说。” 高田并没有异议,我们快步来到停车站,高田驾的是一辆小车子,汽缸容 量不到一千立方公分的那种,他一面打开车门让我上车,一面解释道:“卫先 生,我知道你对许多怪异的事,有独特地见解和处理能力,所以才坚持要你 来。可是我上头却主张按照平常的程序来处理。所以,我和你的会面,全是 私人时间,只好用我的小车子。” 我根本没有耐性听他解释:“希望你用最短时间赶到目的地。” 高田的驾驶技术相当高明,可是,从机场到医院的路程相当远,幸好高田 和我不断地在交谈,不然这两小时多,真不知道怎样捱过去。 我们两人的交谈,是我先开始的,我道:“关于张强坠楼的事,我已看过报 纸上的报导。” 高田“啊”地一声:“是啊,报上登得相当详细。还有尊夫人的素描。” 我单刀直人:“你说白素涉嫌谋杀张强这话怎么说?” 高田抿着嘴,沉默了一会,才道:“根据普通刑事案件办案程序得出的结论。” 我道:“请你别绕着弯讲话,是不是有相当确凿的证据?” 高田望我了一眼,现出抱歉的神情,立时又转回头去,点了点头。 我又道:“请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。” 高田连连点头。我们发现时造旨人的住所,曾被人偷进去过。而且,在 他的住所之内采集到了死者张强和尊夫人的指纹,所以可以肯定,他们两人 曹进过时造住所,目的是在寻找什么东西。” 这一点,我早已猜到,所以我立时道:“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,张强是一 个精神病医生,时造旨人是他的病人,如今仍在张强的医院中治疗。” 五、“三条毛虫的故事” 高田显然不知道这一点,所以震动了一下,发出一下低呼声。我又道: “旨人的妹妹芳子,我也见过,她去探望她的哥哥。” 高田皱着眉,像是正在沉思着什么,然后才道:“酒店——他们投宿的酒 店的工作人员,看到张强和尊夫人一起回来时,是凌晨一时左右。” 我“嗯”地一声:“从时间上看来,他们在旨人的住所并没有耽搁多久。” 高田低叹了一下:“进入旨入住所的两个人中,一定有搜寻专家,我们进 入旨人的住所之际,他的住所,任何稍有经验的人,一眼就可以看出,曾经过 彻底的搜查。” 我对于高田这种迂回曲折的说法方式,并不是十分欣赏,闷哼了一声: “当然,张强是医生,不懂得如何去搜查一间房间。” 高田没有再发表什么别的意见,只是继续道:“他们两人才走进酒店大 堂,尊夫人就像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,又匆匆转身走了出去。当值的几 个酒店工作人员都觉得奇怪,他们都说,张强的神情,十分兴奋,他一个人上 了楼。””“一 我没有插口,听高田说下去。 高田继续道:“酒店的夜班值班人员,交班的时间,是早上八时,所以,整 个晚上发生的事,他们都可以看得到。” 我道:“你不必向我解释这些,只要说事实的经过好了。” 高田扭转方向盘,转了一个急弯之后,才继续道:“张强上楼之后,没有什 么异动,而尊夫人却一直未见回来,一直到六时四十五分左右,才看到她进入 了酒店。” 他讲到这里,又顿了一顿,才道:“卫先生,尊夫人是一个十分吸引人的女 子,所以,酒店值班人员对她的一切,都记得十分清楚,而且一个女住客,凌晨 两点回酒店,一进大堂,立时又离去,一直到天亮才回来,这种情形不常见,是 以特别惹人注目。” 我虽然心急,但是高田的说话方式是这样,也没有办法可想。 高田又道:“尊夫人回来的时候,手中提着一只方形的纸盒,有一个职员 走向她,问她是不是要代劳,尊夫人拒绝了,只是走向打电话的地方,那是由 大堂打向酒店房间去的电话,那位职员看了一下,她拨的房间号码,是张强的 房间。” 我“嗯”地一声,觉得事情对白素十分不利,张强七时坠楼,而白素却在六 时四十五分左右,自大堂打电话到房间去,目的当然是想到他的房间去。 高田吸了一口气:“电话好像有人接听,她放下电话,就去等电梯,她进入 电梯,有一个旅行团的向导,和她一起走进去。这个向导曾和她招呼,但是她 并没有什么反应,看来神情很焦切,或是正在凝神想着什么,根本没有听到那 向导的话。” 我倒可以立时肯定,白素一定正在凝神想着什么,没有听到有人向她打 招呼,要不然,她决不会吝啬一句“早安”。 高田又道:“她在十九楼出电梯。这一层,住着一个旅行团,旅行团和行 程排得很密,一早就出发,女工开始清洁房间,有两个女工,都看见她敲张强 的房间,门打开,那两个女工,也看到了张强。” 我听到这里,陡然作了一个手势:“等一等,那个女工肯定开门的是张 强?” 高田道:“是,我们曾再三盘问过,那是张强。卫先生,你为何这样问?” 我遭:“张强从高处坠下致死,骨折筋裂,这一类的死亡,可以掩饰掉真正 死亡的原因。譬如说,张强在一小时之前已被人打死了,在一小时之后再被 从高处抛下来,那么,再高明的法医也查不也真正的死因。” 高田点着头:“是,我们也考虑过这一点,但是那两个女工的确看到张强 开门,打开门,立时和尊夫人讲话,两个女工听不懂,只觉得他讲得十分急促, 尊夫人进了张强的房间。” 我叹了一声:“那时正确的时间是——” 高田道:“六时五十四分。” 我有点恼怒:“何以如此肯定?” 高田扬了一下手:“当时,那两个女工看到她进入张强的房间,其中一个 道:‘那么早就来探访男朋友了!’另一个就看了看手表:‘不早了啦,已经六点 五十四分了。’正确的时间,就这样肯定下来,而张强坠楼的正确时间,是六点 五十六分,也就是尊夫人进入房间之后的三分钟。” 我问:“也是那两个女工提供的?” 高田道:“正是。尊夫人进入房间之后,那两个女工又闲谈了一会,她们 突然听得房间之中,传来了张强的一下惊呼声——” 我摇头道:“你的说法大武断了,那两个女工听到的,至多只是一个男人 的惊呼声,不能肯定是张强的惊呼声。” 高田瞪了我一眼,像是怪我太讲究字眼了,我又道:“再分析得详细一点, 甚至于不一定是男人的惊呼声,可能是一个女人假扮着男人的呼叫声,也可 能是出自录音带中的声音,也有可能,那不是惊呼声,只是一个呼叫声,或者 类似呼叫声的声音。” 高田给我的一番话,讲奋不住眨着眼,他显然十分不服气,是以道:“卫先 生,你维护尊夫人的心情,我们可以明白——” 我立时打断了他的话道:“你错了,我不是在维护什么人,而只是告诉你, 只凭两个人听到了一下声响,绝对不能引申为‘张强的惊呼声’这个判断,高 田警官,你应该对于推理学有点经验。” 由于我相当不客气的申斥,以致高田的脸涨得通红,连声道:“是。是。 是。” 他在一口气说了几声:“是”之后,停了一停,喘了两下,才又道:“那两个 女工,听到了……那一下……听来是男人的呼叫声,相顾愕然。他们没有见 过尊夫人,因为这是她第一次上楼,她们认为尊夫人是男住客的女朋友。女 朋友一早来探访:男住客没有理由发出呼叫声来,所以那令得她惊讶莫名。” 我叹了一声,心中乱成一片,这两个女工,是十分重要的证人,我只想到 了这一点。 高田又道:“正当那两个女工错愕之际,房间中又传出了……一个听来像 是……女子的叫声……” 我听得高田这样形容,真不知道是生气好,还是好笑好,我挥了一下手: “还是照你原来的方法说吧。” 可是高田却十分认真:“不,你说得有道理,不能太武断。” 我只好叹了一声,他说话的方式本为已经不厌其详,这样一来,自然更加 增加了叙述的缓慢。高田道:“这一来,那两个女工更吃惊,她们略微商议了 一下,决定一个向高级人员去报告,另一个则先去敲门,如果住客见怪,就假 装来收拾房间。随机应变,本来就是一个大酒店工作人员的起码条件,譬如 说,如果不小心进入一同房间,里面有一个女客正在换衣服,就应该——” 我忙道:“行了。那女工拍门之后,里面反应怎样?” 高田给我打断了话头,停了一停:“女工敲门,并没有反应,只听到房间里 继续传出声响,像是重物坠地,再接着,又是一个女子的呼叫声,这时,另一个 女工和一个负责十九楼的管事急急走了过来。” 高田讲到这里,略顿了顿,车子驶过了一个公路的收费站,他吃力地摇下 车窗,掏钱,付钱,然后驶过收费站,再摇上车窗。 我只好耐着性子等他,等他又准备开始讲时,立时说道:“你讲到管事匆 匆走来,讲过的不必重复。” 高田道:“因为管事匆匆走来,所以,听到玻璃破裂声的人,一共有三个。 据他们三个人说,玻璃的破裂声十分惊人,因为玻璃相当厚,要击破它,并不 是容易的事情。这一来,管事也吃惊之极,这位管事的名字是宝田满,他——” 高田向我望了一眼,我道:“名字叫什么,无关重要。” 高田道:“是,可是宝田满这个人,在整件案子中,却十分重要。” 我扬了扬眉,一时之间,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。同时,我心中在 想,高田曾说张强坠楼的时间是六时五十六分,就是白素进去之后的三分钟。 那也就是说,当这个叫宝田满的管事,听到玻璃碎裂之际,张强应该已经跳下 去了。 这一切,说明在张强坠楼的时候,白素和他一起在房间中,决不能构成白 素是谋杀张强的凶手的结论。我感到日本警方的推理、判断大草率了。 可是,高田接下来所说的话,却令得我目瞪口呆:“我必须略作解释,负责 一层的管事,全是专业人员,他们都受过严格的专业训练。” 我摊了摊手,示意他尽量简短。 高田道:“所以,他们有资格配带一把锁匙,这把锁匙,可以打开这一层每 一间房间,而且,他们都受过训练,可以用最短的时间,打开房间,所以——” 我听到这里,已经感到事情有点不妙,一股寒意,陡然升起。 高田向我望了一眼,现出了充满歉意的神色:“玻璃的碎裂声一传出来, 宝田满就立时冲向前,几乎立刻地,他打开了门,于是,他和两个女工都看到— —” 高田又吞了一口口水,我双手紧握着拳,手心已经冒冷汗。 高田吁了一口气,这一次,是三个人“看到”,而不是“听到”了,所以他可 以“痛快”一下:“三个人都看到,尊夫人正在推张强出窗口,窗口的玻璃已经 破了一半,张强在被尊夫人向外推去的时候,是面对着房门的,所以他——” 我陡然叫了起来:“等一等!” 高田停止了叙述,好像是专心一志在驾车的样子,连望也不向我望一下。 我用十分沉着的声音说话,以表示我绝不是意气用事,同时,也表示绝对 的肯定:“白素决不会做这种事,决不会!我和她多年夫妻,知道她决不会做 这样的事。” 高田叹了声,仍然不看我:“卫先生,三个人都看到的啊。” 我道:“我不管,就算有三万人看到,我也是这样说,白素决不会做这样的 事!” 高田性格很可爱,换了别人,听得我这样固执一定会生气,但是他却还十 分客气地问我:“卫先生,是不是说那三个人全看错了?” 我的心情苦涩之极,感到异常的干渴。高田的这个问题,我没有法子回 答,我总不能说这三个人全看错了。 我还是不相信,我已经有了想法,如果我直接说,高田不会接受。 高田是不是能接受我的想法,极其重要,对白素的命运有直接的影响,是 以虽然我的心中焦急万分,但还是好整以暇地道:“我不说他们看错了——你 有没有听过‘三条虫的故事’?” 高田陡然一怔,他正驾车在高速公路上行驶,身子一震,车子陡然向旁一 歪,几乎撞向路边,他忙扭转方向盘,然后,用疑惑之极的目光,望了一下: “什么?三条虫的故事?” 我道:“是的,三条虫的故事,你没有听过,我讲给你听。” 高田的双眉,变得紧挤在一起,喉咙发出一下咕哝的声音,我听不清楚他 想讲什么,但可想而知,一定不会是动听的话。 我不理会他的反应怎样。自顾自道:“你仔细听着:有三条虫,成一直线 向前爬行,第一条虫说:我后面有两条虫,第二条虫说:我前面有一条虫,后 面也有一条虫。第三条虫说:我前面没有虫,后面也没有虫。第三条虫为什 么会这样说?” 高田呆了片刻:“第三条虫是盲的,看不见。” 我摇头道:“不对。” 高田又猜了好几次,我都摇头。他在十分钟之后,叹了一口气:“你说了 吧,唉,这时候,来玩这种智力测验。” 我道:“答案其实极简单:第三条虫在撤谎!” 高田“哈哈”笑了起来:“真是——” 他立时望向我:“你的意思是,管事和那两个女工在撒谎?” 我吸了一口气:“我只是说,他们三个人,有可能为了某种原因,而在撒 谎!” 本来,我也知道,要高田或是任何人,接受我这种说法的可能性微之又